有朋友说，喜欢不时探望我的博客，因为我的文笔不错。听到第一句的时候，我很开心，可听到后面一句，我直皱眉头。如果一个朋友来我的博客是看重我的文笔而非别的东西，我感到沮丧。

 

这不得不让我想到买椟还珠那陈年故事。故事虽然陈年，用来一比却很恰当，对我而言，文笔不过是那装珠宝的盒子，仅此而已，真正珍贵的不是包装，而是里面承载的东西。我好比那卖珠宝的商人，一位顾客过来禁不住赞叹：您这盒子真漂亮。我只能苦笑。

 

其实，这些事情说破了就不好玩了。但忍来忍去，还是想说。

 

对于想要表达的东西，文笔不过载体。文笔可以不断雕琢，但雕来雕去依旧是载体，真正需要下功夫的，是其上承载的东西。忽略了承载而在文笔上狠下功夫，那是本末倒置。我们从小接受了太多文字上的训练：遣词造句、分析段落篇章、作文训练……怎么准确、怎么通顺、怎么优雅……无穷无尽的文字训练使得我们过于关注文字本身而忘了它应该承载的东西。

 

小学中学，我们背诵了太多优美篇章。对此我相当讨厌，尤其是写景的，我根本不明白背诵它的意义何在。比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比起他别的散文，这篇简直就糟糕透顶，华而不实。我们被迫往大脑里灌华丽的辞藻。再华丽的辞藻又如何，比不过一张清晰的数码相片。说实话，写景是文字所有功能中真正的弱项。每当我看到大段大段的景物描写时，我总觉得枉费心机，每次读到这样的描写时，我也颇为头疼，大约是形象思维不佳，我要费老半天劲儿才能猜想出作者作者到底在描写什么画面——费劲到啥程度我告诉你吧，当作者说左边有一个什么的时候，我得把左手伸出来，提醒自己这边是左，再望着自己的左手想这里有个什么什么，当作者说右边又有个什么什么的时候，我右手又伸出来了。等真正弄懂作者表达的画面，我的双脚也腾空了，单凭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保持身体平衡，我感觉不到文字多美，我只觉得自己很累。一方面维持脑袋中的想象，一方面维持身体的平衡，不累才怪。

 

大学时一位老师抱怨当今的语文教育说：“我孩子才上四年级，就要求进行‘柳树随风飘荡，仿佛对着河水梳妆’这样的描写，但他连清楚表达自己观点的语言能力都没有。”从这个方面看，语文教育真是万恶之极，一方面让学生背诵华丽的辞藻，一方面又让学生仿写矫情的描写。这些东西就将孩子的大脑占据了，当他们写东西的时候，就永远只会有这些空洞而千篇一律的东西。但他们却连自己为什么喜欢一样东西都表达不清。

 

而观点的表达，却正是文字的长处之一。当我们写杂文的时候，其实就在进行观点的表达。鲁迅先生一辈子写了那么多杂文，如投枪，如匕首，处处见血。用文字表达自己观点或者批驳别人观点到淋漓尽致的地步时，就是如此痛快。应该看到的是，写此类观点的文章时，最重要的却不是文字，而是观点自身，观点的思索和锤炼远比文字上的思索和锤炼。一个狗屁观点配上再好的文字，充其量也只是马屎皮面光。

 

小说也是文字的长处之一。好的文笔能让读者愉快阅读，却不是决定小说好坏的决定性因素。到位的文笔只能说是小说作者的基本素质，小说成功却是靠文笔之外的更多东西：所要表达的故事，故事的背景、冲突以及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意。这些都不是靠文笔的修炼就能达到。需要千锤百炼的，正是是有待叙述的故事本身。

 

其实有一件事值得任何喜爱文字的人玩味。在鲁迅生活的时代，白话文刚刚起步，鲁迅所撰写的文章也因此在文字上读起来相当别扭、拗口，从现在的观点看，说鲁迅的文笔多么漂亮、完美，那都是骗人，但是这些文字上并不完美的作品依旧在逝世70周年后广为流传，为什么？因为上面承载着超越文字表达的更为永恒的东西，那是鲁迅身上最为珍贵的反抗精神和独立立场。

 

比起这些，所谓的文笔显得多么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