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牛郎织女

        一
 
那一天 我和你两手相牵
偎依在小河旁 遥望日薄西边
怎知道 这竟是我和你最后的依恋
王母拔出她的金钗
在你和我之间 划了一条线
刹那间 山崩地裂
一条越来越宽的河 隔在了我们之间
你的身影渐渐远离 消失天边
我撕心裂肺地喊着你的名字
尽管再也看不见
 
7月初7夜 一生只为这一天
我骑着牛儿 来与你会面
我心爱的姑娘啊 过去的365天
你可曾遥望日薄西边 可曾感到我的思念
可曾知道我为了你 整日泪水洗脸
你的身影出现在天边
渐渐清晰的脸 依然不变的容颜
不争气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禁不住紧紧把你搂在胸前
不 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和你分离
哪怕把我打入地狱
我也要你在我身边
 
狠心的王母真的把我们打入了地狱
仅留下天河边的两颗星
和一段美丽的故事 流传人间
 
 
        二
 
地狱的磨难让人汗颜
我和你搀扶着艰难地走过
终于可以投胎人间
 
…… ……
 
那一天 我来到海边
看见一位清纯的女孩沐浴在海风中
遥望日薄西边
Hi 姑娘 你在等人吗
是啊 《星座》上说
我的白马王子今天会在海边出现
是我吗
去死啦 我的白马王子怎会像你这样
油嘴滑舌 油头粉面
于是 我陪着她漫步海边
陪着她看海 看天
看夕阳带着最后一缕晚霞沉入海平面
 
投胎前洗去记忆的我们
怎会知道 这竟是前世的姻缘
是啊 我亲爱的姑娘
就这样 你又占据了我的心田
 
大海边 成了我最爱去的场所
只因你的出现
我喜欢 你的倩影占据我的视线
你的笑声回荡在我耳边
你也愿意靠在我的身边
听我精心为你编制的蜜语甜言
我俩越走越近 大海边
我们立下了永恒的诺言
 
        三
 
有你相伴的日子是最美 毋庸置言
所以我一直傻傻地认为
爱没有痛苦 没有分离 只有美丽 只有甘甜
从昨天到今天 从今天到明天再到永远
直到 直到那一天的出现
 
那一天 我发疯似的跑到你身边
拿出那张期盼已久的录取通知书
告诉你我的愿望终于实现
你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吻着我的脸
我就知道你行 亲爱的 我爱你
谢谢你 我的女孩
没有你的支持 我怎会有今天
可渐渐地 你竟开始默默无言
怎么啦 我的姑娘
不知道啦 我想哭 想搂着你哭
还有一个月 你就要离开我的身边
没有我的日子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还要等上半年 我们才能再见
 
离别前的一天 我们又来到了海边
迎着咸咸的海风 我们一起散步
一起看海 一起看天
直到日薄西边 直到繁星满天
浅浅的天河淌过天幕
天河的两边 牛郎和织女遥望泪眼
你把头埋进我的臂弯 也开始抽泣 开始呜咽
亲爱的 从今以后 我们就像牛郎织女一样
一年就那么一两次团圆
不要哭 我的姑娘
无论走到哪里 我都会把你藏在心间
只要一有机会 我就回来看你
即使远在天边 即使走上半年
只要能见你一面 看看你的笑脸 我也无怨
话未说完 不争气的泪水早已滑落腮边
 
        四
 
大学的四年 地狱般的四年
人家成双成对 你却不在我身边
多少的信 多少的电话 多少的E-mail
都写满了思念 思念你的笑脸
思念你的欢颜 思念你说爱我永不变
多少个夜 孤枕难眠
多少次梦里听见你的呼唤
都化作醒后的泪眼
每一天 都好似一年
我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艰难地走过
终于盼到了毕业的那一天
 
7月7日 四年的煎熬就为这一天
我踏上回归的列车 来与你团圆
今天的火车开得好慢 好慢
大概是载着我四年来的思念
是啊 四年的每个365天
我都遥望日薄西边
我都一遍遍重温我们的诺言
我都想着你离别前的抽泣 而泪流满面
你的身影出现在天边
渐渐清晰的脸 依然不变的容颜
不争气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禁不住紧紧把你搂在胸前
不 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和你分离
哪怕把我打入地狱
我也要你在我身边
        五
 
幸好 幸好这是人间
想爱就爱 想恋就恋
我们终于走在了一起
建起了我们的梦幻家园
只有美丽 只有甘甜 和你相拥直到永远
亲爱的 你可知道为了这一天 我盼了多少年
我终于明白 原来这才是我一生的心愿
每一天 有你的倩影在我身边
每一夜 有你的呢喃在我耳边
你才是我的一切 我的永远
 
五十年 弹指一挥间
岁月染白了发梢 皱纹爬上了脸
而我的心 从未改变
 
那一天 我们手携着手来到海边
沐浴在海风中 看海 看天
看日薄西边 看繁星满天
看天河边的牛郎织女相对无言
老头子 你觉得我们像天上的牛郎织女么
是啊 我降临到这世上
就是为了与你相聚 与你团圆
有你相伴的一辈子
我无憾无怨
 
2000.9.9  15:35

鳝鱼

它在同胞们缠结的躯体间钻来钻去,想要找到一次逃生的机会。
 
它本在一块临近干涸的水田的一个泥洞里,泥洞是它自己钻的,九曲十八弯,四通八达,遇险可进退自如。经验老到的捕鳝人堵住所有的出口仅留二窟,右手从一窟探入,左手守在另一窟,当它从另一窟逃出时,便被守窟待鳝的左手生生活擒,它被放进了一只竹篓。
 
昏暗的竹篓里全是它的同胞,身体纠缠在一起。竹篾的缝隙把盛夏毒日的光芒筛成了星星点点。它试图从缝隙中钻出去,除了被竹篾割破鼻子,毫无成效。尔后就被倒进了这只大脸盆,一个同胞掉在了盆外,趁机溜进了地面的一条缝里。它不知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脸盆比竹篓更糟糕,连缝都没有一条。想要逃命,除非翻过盆沿。
 
它开始努力,几次临近成功的边缘都被卖鳝人的手拨了回去。
 
它觉得自己死定了。
 
一个人来到了卖鳝人的摊前。所谓卖鳝人的摊,由两样东西构成:一个大脸盆,盛着鳝鱼,鳝鱼滑溜溜的躯体相互交错,刚没过鳝鱼的水向空气中散发着腻味,挨着盆壁的水面犯着一层白沫;一只长木凳,木凳的一头钉着一枚钉子,钉尖朝上,钉子周围的区域被鳝鱼血染成了腥红,不时引来一两只绿头苍蝇,钉子的旁边放着一把刀,刀身粘着鳝鱼体表黏液与鳝鱼血的混合物,惟有刀刃锃亮。卖鳝人就坐在木凳的另一头。
 
“多少钱一斤?”那人问。
 
“十块。”
 
“少多少?”
 
“没少。”
 
那人转身就走。
 
“九块!”卖鳝人慌忙变卦。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转身又走。走出了四五米,卖鳝人才不紧不慢念道:“你去问问,哪家比我的价低,我把一盆鳝鱼都送给你。”那人继续走两步,又转身回来:“称两斤。”
 
卖鳝人开始在盆里捞鳝鱼。每把都捞到那么两三条。被捞到的同胞除了扭扭身体,竟然没有过多的反抗,有的甚至顺从地就擒。
 
这一把抓到了它,它想反抗,可卖鳝人游刃有余的手擒得它骨头发酥,动弹不得,万般无赖之下,它死死咬住了卖鳝人的手。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被鳝鱼或王八咬住之后,只有把它们放进水中,否则它们是不肯松口的。
 
卖鳝人裂着黄牙骂着祖宗把手移进盆中,它趁机溜之大吉。
 
捞的差不多,卖鳝人称秤,恰好两斤。买鳝人表示怀疑,拿过秤称。将秤砣往一斤九两上挂,秤杆猛往上翘,差点翻了鳝鱼,往一斤九两五上挂,也挂不住,遂无奈摇摇头,表示相信,仿佛抓住一个小偷,又没搜出赃款,只好放之一样。
 
“在哪里宰?”卖鳝人问。
 
“这里。”城头人享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福,干不得这落得满手血水的活,他恨不得卖鳝人能送货上门甚至做好了喂他。
 
只要能赚钱,卖鳝人也不会吝惜自己的一点点劳动力,他开始埋头干自己的活。他抓住一条鳝鱼,猛一抡,使鱼头狠狠撞在盆沿上,鳝鱼就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将钉尖对准鱼眼,用刀背一敲,就戳了个对穿,刀尖游刃有余地在鱼腹上拉出一条口,从咽喉到尾巴,展开,刮去五脏六腑,剔去鱼刺脊髓,然后顺刀切作两段或三段,一条鳝鱼就变成了这样的鱼片。割掉鱼头,从钉尖上挑掉,再将鱼片抹入袋中,只剩下一层皮的鱼片,还在微微地蠕动。
 
它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它觉得是自己逃生的时候了。这时候卖鳝人一般不会注意到它。它开始往盆沿上攀缘。它不是蛇,蛇有鳞,爬树时腹部的鳞竖起抵住树干,相当容易地就上去了。它没有鳞,只有黏液,黏液在钻洞时相当利索,用来攀缘则百害而无一利了。它用尾部死死抵住盆底,头费劲地往上伸,好几次,头还没到盆沿身体就歪下去了。
 
买鳝人早看到了这一切,反正想溜的不是自己买的鳝鱼,他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煞有介事地背着手在一旁欣赏。
 
经过几十次的努力,它的头终于搭在了盆沿上,头出去了就好办,身体也顺着往外滑,就整个地掉在了地上。地上是同胞们的脏腑,血淋淋的,爬着绿头苍蝇,有的心脏还一张一缩地跳动着;地上还散落着同胞们的头颅,新砍下的头颅,嘴和鳃壳还在一张一合。一旁,卖鳝人手起刀落,又结果了一条鳝鱼的性命。
 
它看着这一切,全身发酥,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多呆,径直往那条地缝钻了去。就在它钻进去的一刹那,卖鳝人发现了。
 
“狗日该死的!”他猛地按去,只按住露在外头的尾巴。它猛一挣扎,就整个儿都溜进了缝里。
 
“哎哟,跑了!”买鳝人在一旁捶胸顿足,故作惊讶。
 
地缝的下面是下水道,它在那里看到了早它一步溜走的同伴。下水道的上面盖着石板,石板的缝隙把毒日的光芒筛作一条一条的,使它想起了那个竹篓。偶尔也从那里渗进血水,同胞的血。下水道的水因此也是血红的。下水道四通八达,使它想起了自己钻的洞,只是大了许多,直了许多。
 
它和同伴结伴而行,在里面探索。
 
不知经过了多少日夜,它和同伴随一股污水注入了河里,污水是没经过任何治污处理就注入河里的。
 
这是一条臭名昭著的河,因为“臭”,所以“名昭著”。沿河的造纸厂化工厂肉联厂的废水都往里排,河水几乎是漆黑的,使刚没膝的河水也显得深不可测,临近排污口的地方,则注入一股黄液,仿佛挤了一个硕大的烂疮流出的脓水。河面上飘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易拉罐,冰糕棍,面巾纸,瓜籽壳,猪毛……应有尽有。
 
它们在进入河里后半天就死了,被河水毒死的。它们翻着肚子飘在水面,日渐腐烂的尸体为河水的臭作出了新的贡献。但在临死之前,它们是坦然的,至少它们没死在卖鳝人的刀下,没被开肠破肚,皮肉下油锅,脏腑喂苍蝇。
 
一阵风吹过,河水的恶臭随之飘散,飞入寻常百姓家。在河边活动的人随之捂者鼻子跑开。
 
它们的尸体浮在水面,将随黑水一同注入一条更大的河,然后注入长江,最终注入东海,飘进太平洋。
 
那里,是生命真正的发源地。
 
                        2001年8月10日–13日